重新认识健康与疾病（我读《康复：失落的疗养艺术》）

大约两年前，《柳叶刀》上的一篇书评引起了我的注意。被推荐的书名为《康复：失落的疗养艺术》（Recovery: The Lost Art of Convalescence），作者是加万·弗朗西斯（Gavin Francis），一位全科医师兼专栏作家，现居苏格兰爱丁堡。

书评中有这么一段：“弗朗西斯将健康呈现为与疾病之间的平衡，而不是对立的状态，这种平衡由康复维持。…… 他所描绘的丰富画面与西方医学的主流概念相悖，在西方医学中，我们被理解为二元对立：要么健康，要么生病，如果生病，则希望被治愈。” 这和我当下对健康的理解高度一致，于是很想读读。

这本书篇幅不大，144页，像是散文小册子。一直未见有中译版，自己找了原版，断断续续看完了。

全书分13小节加一个“结论”部分。其中，“回归自然”、“理想的医生”、“治疗方法”等几部分最有意思，我从中选了几小段，摘译如下，各位可以感受一下它的风格。

第8节“回归自然”选译

所有有价值的康复行为都必须与自然过程协同工作，而不是与之对抗：青霉素类的抗生素并不能“杀死”细菌，它们只是阻止了细菌菌落的生长，让身体去做其他事情。

一个以“治疗”为目的的医生，实际上更像是一个以“种植”为目的的园丁——实际上，大自然几乎完成了所有的工作。即使当我为病人缝合伤口时，缝合材料本身并没有编织组织——那条线只是一个棚架，引导身体进行自身的恢复工作。

对于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和解剖学家来说，艺术和科学之间没有什么区别：两者都是赞美和理解世界真相的方式。他们还看到了我们的身体和环境之间的连续性。在科学兴起之前，许多传统的医学方法认为身体嵌入并反映了宇宙：我们周围的环境是恢复的关键。

内科医生（physician）这个词可以追溯到希腊文physis，意思是“自然”，以及phuo即“生长”。就像植物一样，我们需要的是正确的营养物质、正确的环境、正确的资源以及不受干扰。

第9节“理想的医生”选译

伟大的加拿大医生威廉·奥斯勒（William Osler）写道：“知道什么样的病人有病，比知道病人有什么样的病要重要得多”。对此，我可以补充说“同样重要的是，要知道每个病人需要什么样的医生。”

对“同情疲劳”（compassion fatigue）的心理学研究表明，医学生在开始学习时有大量的同情心，但他们在这个行业工作的时间越长，他们似乎就越失去同情心。

我自己对医学中的同理心和同情心的体验是一种更有活力和生命力的东西：两个人之间的理解和联系状态。一些医生无疑比其他人更愿意接受这种联系，但这仍然是一个双向的过程——不是独奏而是二重奏。

医生（doctor）这个词来自拉丁文docere，意思是“教导”（to teach）或“指导”（to guide），就像你曾经的每一位老师都以不同的风格工作，医生也是如此。认为医学的任何分支都有一个普遍的方法的想法是错误的，而且将是提供医疗服务的一种糟糕的方式。

精神分析学家和儿科医生Donald Winnicott认为，医生应该熟悉他所谓的人类心理学的“机制”，但不要太熟悉，以免他们失去“自发性和直觉的理解”。在现代医学中，这就产生了一种冲突，一种认为临床接触应该是可测量的、可复制的，因此可以接受专业标准的监管，而另一种认为临床接触是两个人之间独特的炼丹术，在一个不可重复的时刻，结合每个人的经验，改变他们两个人。

医生必须在医学科学方面有良好的基础——这一点无可非议。但有待商榷的是，科学知识是否是医疗实践的终点，还是医疗实践的起点。当然，对于不同的人来说，答案可能是不同的。我有一些病人只把我看作是获得专家帮助的渠道，而另一些病人则希望我作为科学机构的代表，只提供他们特定病情的事实。而在另一端，我认识的一些病人，我们给予的咨询是让他们感到被关心，并让他们对自己的康复有信心，即使他们的病情无法治愈。

医生们已经习惯了无法治愈病人的失望。如果病人期望他们的医生能治愈每一种疾病，他们也会感到失望。我总是发现，把自己当作一个向导而不是一个治疗者，这样做的危害性较小。

医学与购物完全不同。无论政治家们希望什么，医疗保健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普通意义上的市场。赌注太大，很少有机会进行同类比较，而且你必须对医生（和他们的处方）有信心，而这一点对店主来说是不必要的。

第12节“治疗方法”选译

认为疗法必须是你吞咽或注射的东西——药丸、糖浆或输液——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对于患有帕金森病的人来说，加入一个舞蹈俱乐部可能与他们可能服用的任何药物一样有效。患有肺气肿的人可能被建议加入一个合唱团。芭蕾舞和瑜伽可以改善力量和平衡，并减少跌倒的风险。我知道一个步行或园艺俱乐部彻底改变了某人的心理健康和信心。这些建议由医生提出时被称为“社会处方”（social prescribing）。

心理治疗师卡尔-罗杰斯（Carl Rogers）开创了一个想法，即任何处于情绪和心理困扰的病人所需要的是“无条件的积极关注”。有一条捷径，它可以促进锻炼，分散你的注意力，以及不断的陪伴，那就是去养一只宠物。

“总结”选译

健康意味着“完整”，但有许多方法可以使我们自我重塑到这种状态，并在病后重建我们的生活要素。与其说康复本身是一个目的地，不如说它是一种动态的东西，就像生命一样，是我们可以被引导的旅行方向。任何一个人，如果他的生活朝着更有尊严、更加通达、更符合自己意愿的方向发展，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在康复的旅途中。

对疾病进行分类导致一种错误的定义感，将我们锁定在一种自我实现的期望中。心灵和身体的现实是动态和变化的，任何内心静止的人类生活愿景都是一种幻觉。我发现，最有用的方法是不要把疾病的类别看成是具体的、不可改变的命运，而是看成是心灵和身体的故事。在一定范围内，故事是可以改写的。

没有人会变得更年轻，我们所有人都应该记住，健康永远不可能是一个最终的目的地，而是两个极端之间的平衡。我们是否能抵达，取决于我们的目标和优先事项，正如它取决于解剖学和生理学一样。

健康是一种平衡：休息，但不要太多；活动，但不要太多。找到一个你信任的临床医生。不要期望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是一样的：他们都是不同的。他们是容易犯错的个体，通常都在尽力而为。

做你自己最好的医生：药物能给予的治疗是最有限的，有许多种治疗方法——唱歌、散步、吃饭、跳舞，或坐在阳光下，让心爱的宠物坐在你的腿上。

疾病是生命的一部分，可能会教给我们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医生和护士更像是园丁，而不是机械师。

对自己好一点。谨慎对待别人和你说的一切，因为想法和期望与药物和毒药一样强大。人类通过故事来理解世界：不是所有的故事都会有一个快乐的结局，但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写下我们自己的一部分。